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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乐止身何所恋,青山绿水楚云飞*——忆恩师孙慕天先生

    时间:2023-11-02 10:10:02 来源:小苹果范文网 本文已影响 小苹果范文网手机站

    ◎ 庞晓光

    这世界听不到先生的声音、见不到先生的文字已经三年多了。这三年来,先生在文史楼的小教室里条分缕析、娓娓道来的样子,先生端坐在酒宴中遥吟俯唱、意兴遄飞的样子,先生在学术会议的闭幕式上以他特有的理性的理想主义点燃全场、提升会议主题时激情澎湃的样子,以及先生与我们这些弟子议论风生时眼神中闪现的如孩子般顽皮与狡黠的可亲可爱的样子,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三年来,先生多次出现在我的梦中,“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先生这是体谅我、成全我,他知道我很想他。

    与先生初识于1999年秋天,那时刚入先生门下。未入学就耳闻先生家学渊源、博古通今、高标出世、卓尔不群,伺候于先生门墙者良多。因此,虽然侥幸被先生录取,心怀“今晨捧袂,喜托龙门”的欣喜,但同时也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用“口欲张而嗫嚅,足欲行而趑趄”来形容我当时的拘谨似乎也不为过。先生敏锐,很能体察学生的愚衷。在入学不久的一次酒宴上,他亲切地对我说:“你可是老师的状元啊……‘迟迟涧畔松,郁郁含晚翠’”。先生的话像是在提示,又是在鼓励,同时又充满希望,让我卸去了精神的包袱,从此推开了新奇的科学哲学的大门,走入美丽壮观的学术新天地,也开启了我和先生二十年的亦师亦友般的交往之旅。近些年高校研究生扩招,导师教授也随之盈室盈堂,然而我们也看到,纷纶于各种事务让学生“自生自灭”的导师有之,借机把研究生当成临杂工的亦有之。我常常庆幸在研究生涯中能亲炙先生,在先生营造的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交织、深邃的哲理和火一样的诗情相融合的学术共同体中,我不仅窥睹科学哲学的堂奥,而且在先生的带领下体味和领悟生命的诗意。先生正大的思想、独立的人格、崇高的品味、浪漫的气质,在某种程度上也奠定了我日后精神生活的底色。

    记得有一次课上,先生跟我们谈起了马克思那份举世闻名的自白。表中马克思对“您的特点”“您最厌恶的缺点”等问题的回答也成为后来人们评价马克思深邃品格的依据。此刻我想,如果让先生填一份类似的表格,先生会填些什么呢?我愿不揣冒昧,替先生略填一二,不知道在时间彼岸的您会同意我的看法吗?

    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来概括先生的人生,我想大哲学家罗素的那句话再合适不过:“良善的生活是由爱灌注并经由知识引导的。”先生特别喜欢这句话,当年先生带我们几个参加张丽师姐的婚礼,他就把这句话送给师姐。现在想起来,求真、向善、臻美的旨趣,不正是先生一生的写照吗?

    先生一生求真。这个“真”首先是对真理的持守,“士之为人,当理不避其难。”先生几十年坚持在“苏联自然科学哲学”这个边缘地带求索,栉风沐雨,筚路蓝缕。先生对苏联自然科学哲学的历史地位和价值,对东西方比较科学哲学的研究,可谓拨迷雾,探本质,启智慧,召未来。先生的这些“理性的跋涉”体现在先生的诸多学术著作中,它们会在时间的淬炼中熠熠生辉,自然不必我在这里多费评章。我主要想谈后两方面的“真”,即严谨求实的科学态度和人性的纯真。

    就在先生去世前半个月,师姐在群里议论屠呦呦诺贝尔奖获奖感言,认为英译本比中译本水平高。先生提出质疑,认为英文不可能把周代的古文和中国人的心态译得比原文还高明。几轮切磋后,师姐的话激起了先生的好奇心,较真劲头上来了,他想知道英文稿和中文原文到底有哪些差别,以证实“英译文更好”的说法。如果是内容上的差别,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差别?满足什么样的标准算是“更好”?先生申明:我不是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而是涉及一个治学的重大问题。孟子说:“余岂好辩哉?余不得已矣!”为了弄清究竟,先生找来中英原文,最后竟做出一个“屠呦呦诺贝尔奖获奖感言中英文本比较研究”。他从结构、内容、表述三大方面入手,做了详尽考究,结果一目了然。先生事后跟我说:“你师姐其实是凭感觉随口说的,大概也没真的看过英文稿,更没做过对比,我不赞成这种态度。老实说,屠的讲话除了用中文,其他语言都词不达意,别说英文稿‘更好’了,这是inсоmmеnsurаbilitу(不可通约性),是个文化问题。你看屠呦呦那种中国气势,从诗经鹿鸣谈到葛洪,岂是用英语能表达的?没有根据地硬说英文本比中文原稿好,不是学人的作风。我就是想讨个说法:告诉我,英文本哪个地方‘更好’?哪怕给我一个例证呢!”先生以实际行动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保持对事物认知的热情,追根究底;
    严谨求实,不轻易下结论,不跟着感觉走;
    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做一个审慎的、具有怀疑和批判精神的思考者。先生戏称自己“本性难移,老而弥笃,不可救药”。但是这难移的“本性”不正是对事物“好奇”的本性吗?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开篇第一句话:“求知是所有人的本性”。人出于自己本性的求知是为知而知,为智慧而求智慧的思辨活动,不服从于任何物质利益和外在目的,因此是最自由的学问。难怪先生说:“一个上午的阅读,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觉得特别充实,感到很幸福。”拥有这样的心态的先生,怎么能够不拥有青春的力量,怎么能够不朝气蓬勃、活力四射呢?

    先生追求人性的纯真。在师门中有一个好玩的事情,那就是每逢六一儿童节先生都要祝我们节日快乐,年年如此,从不间断。起初我觉得很意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过儿童节?是先生感慨“盛年不在,倏忽此生”而希望自己和学生们永葆青春吗?后来读先生的文字我才明白其中的深意。先生写道:“怎么觉得周边的有些青年好像比过去的‘老’。海德格尔的诗说‘算计的人越急,社会越无度。运思的人越稀少,写诗的人越寂寞。’但是,还是有童心的人多吧?老子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孟子说:‘不失其赤子之心’;
    基督说:‘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
    马克思说‘一个成人不能再变成儿童,否则就变得稚气了。但是……他自己不该努力在一个更高的阶梯上把儿童的真实再现出来吗?’啊,童心未泯的人有福了,祝你们儿童节快乐!”读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以前在课程间隙,先生常向我们提及杰克·伦敦的中篇小说《野性的呼唤》。故事的结尾处,巴克蹲坐在地上仰天长嗥。记得当时我听得一脸茫然,先生那会一定会有“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的无奈吧。现在明白,巴克的长嗥,就是在呼应内心一直呼唤它的声音,那声音正是对回归本真的召唤。我们现在赞美别人长得年轻会用“逆生长”,其实就身体而言哪有什么“逆生长”,但是在心灵上却可以一直逆生长。然而现实却是,人长大后,往往把眼光和精力投向外部世界,正如黑格尔所言:“世界精神太忙碌于现实,太驰骛于外界,而不遑回到内心,转回自身,以徜徉自怡于自己原有的家园中。”一千多年前的陶渊明早就敦劝我们:“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其实,回归心灵的家园就是唤起人的真性情,这样的人是“作为一个总体的人”完全“占有自己的对象”,是“人的一种自我享受”,拥有真性情的生命是从容的,充实的,因而也是有诗意的。现在每年六一儿童节,大家仍都会在微信群中习惯地问一声“儿童节快乐”,这是对先生的问候,也是替时间彼岸的先生提醒我们,不要在心灵上远离童年,保有心底的那份诗情。

    先生向往良善。先生是终极关怀和普世价值的守望者,更是一个启蒙者、传播者。他的诸篇文章都针砭时弊,发前人未发之覆,体现了知识分子的社会良心和社会使命。比如他针对时下年轻人沉迷于感官狂欢、思想闭塞、感情苍白、失去理智的精神状态,倡言“只有通过学习人类创造的优秀文化,投身火热的斗争生活,并且不断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才能摆脱低级趣味,得到丰富、充实、高尚和理想的精神享受。”大概是2006年吧,先生来京开会,我和小蕊等人在翠微路上的一家酒馆请先生吃饭,先生席间发此议论,最后说:“这代人需要新的启蒙!”当时听到这话,我的精神真是为之一振,至今仍言犹在耳。我想与前两次启蒙相比,先生所说的“新的启蒙”应该包含在物质主义诉求尘嚣日上的时代久违了的英雄主义、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诉求和意蕴,重申黑格尔“世界用头立地”,“理性的光辉日出”的伟大口号,因为人类的本性在于从认知上对本质的把握,从实践上对世界的改造,这必须要由理性来引领。

    受马克思对“功利智力”和自由智力议论的启发,先生多次谈及功利的智力和自由的智力的区别。先生认为,价值观决定了智力的本质,这是科学知识论的一个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命题。“服务于某个特定目的、某种特定事物”,心灵被名缰利锁牢牢困住的功利主义智力是狭隘的,这就从根本上限制了他们进达于普遍的能力和眼界,而只有无私奉献的“为正义事业而斗争”的智力,才是自由的,也只有这样的智力才能以真理服务于人类的幸福。先生向来鄙弃“汲汲于俗谛”的功利的智力,告诫我们,不做高学历的谋食者,“务正学以言,毋曲学以阿世”。我在《不有佳作,何伸雅怀?——读孙慕天先生新著〈孤鹜落霞〉》中写道:“看看先生对当今名实相悖的符码世界的揭橥,对舶来品‘后现代’所推崇的‘小型叙事’嘲讽,对我们时代人文精神失落的焦虑,对建构国民精神信仰的期盼,笔锋犀利,文字激越,处处让人感受到鲁迅的‘洞察世事的冷峭寒意’。然而,对于转型社会中的种种妄诞现象,先生没有‘长叹息以掩涕兮’,而是积极提出治病良方。在诸多主流话语接踵而生时,始终以清凉之音警醒世人。”先生的为文与为人,总会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中国古代士的精神:文以载道,道始于情,修辞立诚。也正如李醒民先生在其诗作中所传达的情怀:“独善其身份内事,兼济天下岂敢丢?”

    先生是“美的这一个”。这是先生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先生喜欢一切美的东西。先生爱美,总是穿着得体,潇洒飘逸。若逢重要场合比如生日宴会,学生的毕业典礼,先生更是西装革履,儒雅大方,以示重视。先生总能以美的形式让所有美好的时刻成为永恒。谁也不会忘记,开学第一课先生送给我们的礼物——他的短文“哲人长寿”。我们不禁问:既然“修短随化,终期于尽”,那么哲人何以长寿?先生说:“上帝用终生工作的可能性补偿了哲人在功利上的损失,因此从事人文文化创造的人,有与生命同步的青春。”如此看来,我们应为迈入这一行感到庆幸和欣慰。先生喜饮酒,每到课程结束或是什么节日,我们师生都要寻个酒肆,纵意所如一番。当“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之际,先生常常佳句频现,屈其座人。毕业后先生每次来京,也要寻几个知心弟子小酌,师母总是叮嘱我让先生少喝。其实,先生饮酒,醉翁之意不在酒。当我长了些年纪更懂先生时,知道先生会饮的背后其实是心底那份对自由的、无拘无束的灵魂的向往。人生中,能够会饮的时刻是不多的,多希望还有机会和先生“暂就东山赊月色,酣歌一夜送泉明”啊!

    先生喜欢美的文字。他经常与我们分享给他以美的触动的作品。2010年先生来信说道:“《预言》是何其芳的成名作,写作时才19岁,一发表就引起轰动。他前期出版的诗集《夜歌与白天的歌》循此风格,也是唯美的,为此受到左翼的批评,可是我就是喜欢。六十年代,他写了一首《回答》,‘旧病复发’,唯美的‘老毛病’又犯了,大受挞伐,那时我才二十三四岁,却喜欢得不得了。可惜没有电子版,等有空我录下来发你,你一定爱不释手。你们这代人,好东西读得太少了。”先生所言极是,我现在有限的读书也多半带有功利目的。幸运的是,我有博物洽闻、通达古今的先生的指点。先生文章,既文且博,亦玄亦史,走笔数千言,纵横捭阖,才思驰骋,收放自如。其知识之广博,文风之优雅,笔端之犀利,情怀之豪迈,令人叹为观止。先生演讲,总能提其要,钩其玄,一语中的,让人钦佩不已。读先生书,听先生讲话,那真是美的享受。我常想,先生就是文字的知音。文辞只有托付给先生这样的人,才能尽现它的魅力和尊严,完成其真正的使命。

    先生重情。他常说“爱是生命的根”,他爱他的每个学生。这爱,在他给每位学生密密麻麻反复修改的论文中。让人感动的是,在每篇文末,先生都会手写五百字左右的评语,分明瑕瑜,提出勉励。这爱,是在先生新作问世后,写在扉页上的话语和手捧著作去邮寄的路上。记得《孤鹜落霞》快要杀青时,先生写信给我说:“告诉你,这个题名的涵义是:落霞者,黄昏也;
    孤鹜者,一鸟也。取黑格尔‘密那发的猫头鹰黄昏才起飞’之意。这是我对自己六五初度的纪念,此意请告春霞、晓蕊、曹晖、红霞,我谁也没忘。老师是不会忘了学生的,这是规律。”这爱,在先生对学生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中。2004年,我就考博征询先生意见,先生回信说:“我想你可以报考醒民处。李君博学多才,雅量高致,是端方君子。表格和职称复印件今日用特快专递寄出。”2006年春先生赴京开会,我和醒民老师在会场找到先生,欢然道故后和两位先生合影,那一刻真觉得幸福无比。先生的爱,还在先生缔造的小小的、但却是真善美的学术共同体中。先生历届学生加起来近百人,上下跨越二十多年。有些师兄(姐)虽未曾谋面,然而见面只要报上名字,立刻就亲切起来:“噢,原来你就是老师说的……”原来,我们在先生的口中早已见过,此刻无需多言,心意已经相通。那次回哈参加完先生的告别式后,当我站在陌生的地方茫然无措时,听见万师兄的声音:“晓光上我车来吧,师兄带你一段。”那一瞬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觉得先生并没有走远,他守望的“真、善、美”像夜空中辉耀的焰火,开放在每个学生的心中。

    三年前清明节的清晨,忽闻先生魂归道山,我恍惚中顿觉精神无所依傍。虽然近些年俗务缠身,与先生不得相见,但是知道先生就在那里等着我,相隔再远心也踏实。现在先生真的不在了,空虚、悔恨、让人绝望的想念一齐涌上心头。我端详先生的照片,他微笑中带着一丝狡黠与顽皮,我似乎听到先生的声音,“晓光,多久没见你了,想死老师了。”我去阅读先生的文字,看到字里行间迸发出的青春的激情,感到在时光中又与先生重逢。我无数次在梦里找到了先生,梦中我们在给先生开追悼会。让我欣慰的是,先生也坐在我们中间参加先生的追悼会,并唱挽歌……我四处找师兄师妹聊先生,似乎能在我们共同回忆的过往中弥补先生不在的忧伤与遗憾,聊着聊着,似乎先生又回到我们身旁……九年前,我曾抄录一首小诗给先生:

    傍晚,我望着夜空,

    想起你,知心朋友。

    你远在天边,几时才能和你相见。

    晚风吹着我的脸,

    星儿啊,又随风飘散,

    飞到我身旁,永远陪伴着我。

    如今我寂寞悲伤,

    有谁知道我在流泪,

    只有你啊,知心的朋友,

    可是你远在天边。

    如今我孤零无靠,

    今往何处去流浪,

    只有你啊,知心的朋友,

    可你远在天边。

    如今再读这首诗,不禁泪湿眼眶,是啊,如今先生远在天边。从经验论来讲,他永远离开了我们去了彼岸世界。但是,存在论又告诉我们,先生并没有随着肉身的不存在而进入虚无,他在此岸世界的“不在场”不妨碍他仍然存在着,他的存在就住在他的历史、他的思想、他的诗情中,他的时间融入了未来而与我们生者同在。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的家。”已有副君之重的曹丕说:“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先生最喜欢的新中国著名诗人聂绀弩也写过:“彩云易散琉璃脆,只有文章最久坚。”物质的生命终究成为不存在,但是精神生命和社会生命是不朽的,它们以非存在的方式永世长存。写到这里,我释然了,隔着时间的河岸的先生,在另外一种存在方式里,仍然用洞察一切的目光“透视那在世人心中燃烧着的化日光天”,仍然在怀着永不熄灭的诗情,吟唱着自己的“天鹅之歌”。

    *2009年元旦,先生发来此诗,作为新年礼物。全诗如下:“英雄天下诗千首,花月春江酒一杯。荣乐止身何所恋,青山绿水楚云飞。”

    *孙慕天:《孤鹜落霞》,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2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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